我愛用的按摩師休假，打電話去預約的時候，晴天霹靂。
其實做人也不用這樣，不過就是休假，改天再去就是了。但人就是學不會轉彎，堅持空下來的時段一定要按到摩，於是心一橫，前往另一間泰式按摩店。
這間店我很久以前有來過，但記憶不是很好，覺得按摩師太大力，又會按到我特別痛的地方，心生畏懼，於是再也不願意光顧。但這次沒得選擇，硬著頭皮走進同一間店，指定了另一位按摩師試試。
「有沒有哪裡特別痠痛的？」空氣中的精油芳香，已經讓我魂飄走了一半。脫掉衣服趴在按摩床上，帶著東南亞口音的阿姨撩開門簾進來，開朗地問道。
「噢，肩頸和下半身比較僵硬。」我想了想，接著說道：「還有，ＯＯ和ＸＸ部位也請幫我避開，我那些地方特別怕痛不想按，謝謝。」
阿姨愉悅地答應，然後手腳俐落地跪在我身上，開始用手法折來折去。我有叮嚀她我怕痛，因此她一開始力道就放輕很多，也很注意避開我不喜歡被按的地方。倒精油、推經絡、熱敷擦拭，過程完全翻新我對這間店的記憶，痛當然還是會痛，但整體而言，還是舒服到差點睡到滴口水。
我在半夢半醒時比對著兩次的經驗，想著難道是按摩師的技巧有差這麼多嗎？但仔細想想，技巧當然是一環，但另一個讓我滿意的重要元素，其實是：「我有先說。」
＊＊＊
以前去按摩的時候，不曉得哪來的邏輯，覺得按摩師應該要有讀心術。看我扭來扭去，就該自動放輕力道；看我被按到哪裡會閃躲哀號，就要意識到那邊是地雷，千萬不能繼續碰。
結果很多按摩師都讓我失望，我趴著扭來扭去，她拇指還是大力往氣結推下去；看我被按到特別痛的地方哀號，只會哄我「放輕鬆放輕鬆，忍耐一下。」然後下床披上浴巾後，我渾身疼痛虛脫，生氣地想這按摩師好糟了，我下次再也不來。
大概就跟年輕時談戀愛一樣吧。
覺得對方必須要是自己的蛔蟲投胎，才配稱做「靈魂伴侶」。臉很臭不說話是因為肚子餓，要趕快帶我去吃飯；不說自己在氣什麼，覺得猜不出來就是男友失格；被踩了地雷就直接爆炸，事前沒提醒、事後也不解釋，反正覺得對方天生就該懂我，知道我一舉一動代表什麼意思，脾氣該怎麼收拾──
如果辦不到就是不愛我、不在乎我，我要掙扎哭鬧，或拂袖而去，覺得外頭一定有更了解我的人。
＊＊＊
我在新書《有些情傷過不了，是因為你還不夠懂自己》裡寫了一句話：「我們面對的不是神，而是沒有讀心術的普通人。」講的就是這樣的戀情。
在按摩的時候是，在愛情裡也是。
以前不先叮嚀按摩師自己怕痛，只希望臉埋在床上的洞裡齜牙咧嘴地哀嚎時，按摩師就會自動調降手上的力道，直至我滿意的範圍；或是不明說自己不喜歡哪裡被按，對方碰了禁區就氣得發誓下次再也不來，都是同一種「預期讀心術」的幼稚與任性。
這次重訪，距離上次已經好幾年了。幾年間因為ＳＯＨＯ族的歷練，我經常需要談合作、討論彼此的需求，也慢慢學會「有意見要早點說、要好好說」的人生哲學──寧可在大家都還沒踩痛彼此前，先把自己的界線和希望講清楚。
話可能會有點醜沒關係，至少在事情發生前，別人頂多覺得你麻煩，大不了不要合作，還不至於真的討厭你。這個「好好地說醜話」絕對是合作愉快的基石，遠比事前什麼都不說、事後也不反應，任性地覺得對方「應該要有自知之明」，而對方什麼都沒給、或給的不是你想要的時候，又一肚子火在背後大發雷霆來得好。
我在工作上領會了這一套，又將這套道理帶回這裡。從前覺得按摩師應該要有讀心術的我，這次開始能自然地表達自己的需求，也才換來一次完美的經驗。
「美好有時候不是來自運氣，而是來自溝通的勇氣。」我說：「有時候你離『完美』，可能只差一步『溝通』的距離。 」
YS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