去年下半我開始練瑜珈了，而且到現在仍持續著。
很多人想這有什麼了不起，我也有上瑜珈課啊，甚至一上好幾年，瑜珈教室這麼多，況且接觸身心靈的人上瑜珈，很稀鬆平常吧。
但其實，對我來說不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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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的筋骨從小學就硬到無法對折，體育課坐姿體前彎不及格的那種，雖然成年後有跳舞，但其實肌肉彼此合作的能力很弱，只會用局部硬撐，但肌耐力也不高，撐不了太久就痠軟無力，筋硬骨頭軟，是一頭真正的飼料雞。
這樣的人走進任何一間瑜珈教室，都是高關懷對象。
當老師說「來在這個姿勢把手往前伸到極限」的時候，我根本只把手伸直就已經在原地抖個沒完。
當老師說「來把手伸到背後，可以的話摸到另一端的大腿內側」的時候，我腦袋尖叫什麼鬼啊我手能碰到腰就不錯了，大腿內側是什麼橡皮手。
前陣子甚至還有跪姿的延展動作，我一個不平衡竟然直接翻倒。摔下的那一刻不痛，更多的是驚嚇，對身體掌握度竟然低到摔倒的前一刻完全無知，來不及救自己或重心平衡，摸摸鼻子爬起來繼續動作，與其說羞愧，更多的是慚愧。
我到底對身體是多不熟，像是一個小孩子在操作大型機械，還長年疏於保養鍛鍊。老師很有耐心，全班趴下去貼地，像隻柔軟的貓伸展筋骨的時候，都會靜靜地走來幫我喬一個相對容易的姿勢，或墊個瑜珈磚，鬆一下瑜珈繩。
總是想在團體中超前的我，在瑜珈課默默關閉所有的尊嚴，當個落後隊伍，慢慢爬著跟上的小螞蟻。身體很誠實，無法逞強，做不到就是做不到，痛得發抖，痠到腦袋一片空白也做不到時，要練習的是心甘情願地接受別人的照顧，還有陪伴這樣狼狽的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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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後來問自己，到底，到底為什麼，我要這樣一次又一次地上瑜珈課，每次練完也都只有三個感覺：「痛、無聊、無成就感」。
但問了馬上頓悟：答案其實就藏在問題裡。我繼續上，就是因為，痛、無聊、無成就感。
直觀聽起來滿不合邏輯的，趨樂避苦的人類為什麼會自找罪受，但也是在不知道第幾堂瑜珈課，我一樣在下犬式抖抖抖個半死，或蝗蟲式抖抖抖抬不起來的時候，意識到只要我不抗拒疼痛，不給自己逃的理由，腦袋就會自動關機，換成身體接手。
身體會在緊繃拉扯的肌肉筋膜中，用呼吸鑽出一條縫隙，即使痛苦讓呼吸粗到接近喘息，但那個長年緊沾的縫隙，被呼吸一絲絲，一點點地撐開時，彷彿有光，從那個縫隙裡透出來。
我的精神也因此，一絲絲，一點點地，變得結實而韌性。
我知道自己是一個非常容易放棄的人，一旦感到痛苦，一旦覺得無聊，一旦沒有成就感，馬上就會轉身逃跑，尋求新的刺激──反正這個資本世界為了讓你掏荷包，多得是寵壞你貪欲的新選擇，只怕窮盡一生也不夠玩，你更有理由說服自己放棄。
但人生到了某個時刻，我忽然領悟到，那些讓你最後跟別人不一樣的關鍵，從來都只是「耐性」。
《原子習慣》也說過，頂尖運動員跟其他人的差別在哪裡？「我們都以為『最重要的就是熱情』，然而到了某個時間點，一切都歸結到誰能處理每天訓練的無聊，一次又一次，反覆做著相同的舉重動作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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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其說我是為在練瑜珈，倒不如說，我透過瑜珈這門對我而言極為劣勢，進步緩慢，無法逞強，對身體和心靈都造成壓力的課程，來不斷訓練大腦「耐性」。
對我而言，「耐性」並不是「忍耐」，不是咬著牙關硬著頭皮做，不是為了不服輸而死撐，不是為了心中閃亮亮的嘉勉而鼓勵自己追紅蘿蔔，不是眼睛一閉，哄自己反正撐到下課就對了的斷線。
真正的「耐性」是時時刻刻都在當下，接住這個痛、這個無聊，用呼吸勻淨它，並且為它打開一點空間。劇烈的疼痛不靠忍耐，而是觀照。痛到想休息，選擇停下動作是為了自己，選擇再撐一下也是為了自己，不是因為軟弱，或是做給別人看。
那種鍛鍊，對我而言是嶄新的世界，而我心甘情願。
雖然我上課的時間還不夠長，還看不到明顯柔軟度的增長，或是體態的改變。但我內心感覺得到，每次下課時，精神都像被重新鍛造過的金屬，更加純粹，閃閃發亮。
也許我要練很久很久，才會看得見身體的進步。但現在的我，連接納自己緩慢的耐性，都長出來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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YS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