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在看一本未上市的書稿,作者提到他原本是個不吵架的人。
但他意識到自己不吵架,並不是因為成熟,反而是沒有成熟到可以面對衝突,才會笑笑維持表面和平,回家自己消化情緒。如果這樣的衝突太多次,他就會慢慢淡出這段關係,而不會試著換位思考、照顧彼此情緒、或把事情攤開來講,讓兩個人繼續走下去──即使是很好的朋友也一樣。
我看到這一段,覺得好像鏡中的自己寫下赤裸裸的自述。
成長於不鼓勵吵架的教育體系,小時候只要跟同儕或兄弟姊妹講話大聲一點,大人馬上喝斥「不准吵架」,以至於內心深植了「吵架就是錯的,要馬上平息的」反射。回想起來,其實大人也是沒有能力直視衝突,才會無法忍受小孩在面前白熱化地針鋒相對吧。
即使身心靈思想已經很不避諱衝突,但對我這個臉皮薄的人來說,實行起來還是頗有難度。在真的跳下去吵架之前,我一定都會彆扭三千次「是不是我被勾起什麼課題」、「是不是我對現況太控制了」、「我要先接受他本來的樣子」,逃到這些我更擅長的自我剖析裡。
客觀來說這些覺察都沒有錯,也絕對有必要,但是覺察完了呢?如果就自己搓湯圓掉了,或是暫時緩解了不舒服,讓我不用去把討厭的事講開,我深深意識到,其實也是另一種逃避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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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次我問自己,為什麼我這麼沒有勇氣吵架?
深層探索內心,我意識到不敢吵架的源頭,其實是很深的「自卑」──
我不相信破壞表面和平之後,別人還會願意留在我身邊;
我不想把事情講開後;聽到別人說實際上早就討厭我;
我覺得現在的美好都是假的,建立在我們共同不戳破泡泡之下;
如果有人因為吵架還留在我身邊,只是因為他有需要我的地方,不是因為我真的值得被喜歡。
換句話說,我從不認為自己是因為「本質」上被接納,只覺得是因為「表現好」、「很好用」,別人才勉強容忍我的存在。
可是這樣的想法,並不會讓自卑的人填滿匱乏,反而會在每一次衝突邊緣時,又嚇到每一根寒毛都豎起來,無法把它當成溝通的機會,而是又一次「我要知道自己不被愛了」,那種害怕被印證的自我厭惡、以及被拋棄的深層恐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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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我也很喜歡這個作者說的,他之後終於在幾年之內,慢慢磨合出「勇於吵架」的藝術。不是敢把情緒潑出去,想把對方置於死地的互相傷害,而是知道「情緒」比「道理」重要,先接住彼此的情緒,同理對方的受傷,才能務實地溝通,最後的最後,才是進展到「接納對方本來的樣子」。
我對這段領悟的解讀是,不要害怕「衝突」本身。不要害怕直視衝突背後那一拖拉庫的恐懼,而是在害怕得發抖時,深吸一口氣,一個一個擊破心魔:
「我不相信破壞表面和平之後,別人還會願意留在我身邊──」
誰說的?過去一定有人跟你吵架之後,還是主動來親近你,甚至跟你和好的,只是你選擇忽略這個事實。
「我不想面對把事情講開後;知道別人實際上早就討厭我──」
實際上早就討厭你,但這麼多年還是留下來,表示你還是有他喜歡的地方吧
「我覺得現在的美好都是假的,建立在我們共同不戳破泡泡之下──」
那我們就來把泡泡戳破,看到底是不是假的,還是你自己嚇自己。就算是假的,他也花了這個長時間維持泡泡,表示他還是很重視你啊。
「如果有人因為吵架還留在我身邊,只是因為他有需要我的地方,不是因為我真的值得被喜歡──」
想太多了,你又沒付他薪水,他願意忍受這麼久,沒去找其他人提供他的「需要」,表示你有極高的不可取代性,那還是表示你真的很被喜歡,不是嗎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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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時候人的心魔就像《靈魂急轉彎》裡,困住迷失靈魂的那團黑霧,盲目否定顯而易見的事實,甚至回頭攻擊那些想要把自己拉出來的人。
有心魔是很正常的,但我們意識到它的存在後,可以清晰而堅定地問自己:真的嗎?有沒有其他相反的證據?
當心魔被自己的覺察削減之後,我們下一步不是縮回安樂窩,而是敢去找那個讓自己不開心的人,至少表達自己不舒服的地方。如果害怕對方不高興,又想反射性縮回去,就再用一次同樣的方法安撫自己的心魔。而當我們真的去做了,雖然還說不上吵架,但有一次次的「溝通」作為後盾,都能夠一次次地證明:那些心魔真的是我們過度膨脹的恐懼。
因為成熟的吵架,只會讓彼此的心更靠近,你會慢慢相信,彼此的關係不是靠美好的泡泡迷惑彼此,而是曾無限接近彼此的脆弱,那才是真的讓這段感情堅實而不可取代。
做好心魔的練習,下一次,勇敢而成熟地吵架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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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by Heather Mount on Unsplash